狗尾巴草

方孟敖从小吉普里出来时，指尖还燃着半根雪茄，那处泛着一丝猩红的火光。

雾气缭绕的夜色间他看到了不远处的方孟韦。

方孟敖心里怔了一下，敛藏起犀利的目光，拧高眉毛瞧着弟弟走近自己。

［你怎么来了？］他把雪茄塞进唇间，心烦意乱的猛吸了口，烟气儿在喉咙里辗转一霎，复又散开。

尼古丁辛辣呛人的气息迎面扑向方孟韦，他忍不住轻轻咳嗽了一下。

［哥……］方孟韦先是低低的喊了声，他也是知道分寸的，直直的把方孟敖往一边带，顺带朝着他使了个眼色。

方孟敖顺着他的视线看向那辆吉普车，车里坐着个人，只有模糊的影子，不大看得清。

［先别问原因，大哥你带着稽查大队回营地，这里由我来处理。］方孟韦对这件事讳莫如深，他不清楚方孟敖的具体身份，可他了解自己的大哥，忠义，正直，能为了国家把命丢了都不怕。

［孟韦，我有分寸，倒是你，忘了我在营地里跟你说的话了，不准你搅进来，大哥的话你都不听了？］

［大哥……］方孟韦心尖的血倏然一凉，脸色起了一些变化，他最是拿大哥没法，他自己本是个犟脾气，可方孟敖更犟。

［现在你的境地有多危险你知道么？国共两党利用你对付着北平分行……］他说着停了下，［咱们的爹，第四军团来抢救济粮，他马汉山不喊北平警局的人，倒叫你们经济稽查大队来抓人，他动了什么歪心思我不知道，但我不想看见大哥你身陷囹圄。］

方孟敖眯起眼睛，心里悄悄的审时度势，半晌没有接话。

过了一会儿他问，［孟韦，你是不是听到什么风声了？］

方孟韦焦急不已，自己虽说是身在其中，可永远像个局外人，大哥，父亲，姑爹，甚至连这个荣石，都在拼命的把自己往外推，这种尴尬却又无能为力的心境，在大哥来到北平第一天就开始滋生，以星火燎原之势把他往日的冷静烧的寸草不生，哽咽蔓延上喉咙，方孟韦愈想愈气，想把一肚子难受和委屈全部一泻而出。

［大哥，你就听我一句劝。］他的眼圈红了红，眼睑悄然垂了垂，复又抬起，眼睛还跟和小时候一样明亮，似乎这么些年来从没变过，方孟敖瞧得心底一软。

［现在时局大哥分得清，可只要是为学生们好的事情，我就得来，这是你大哥我的职责和使命，至于他马汉山心里打什么歪主意我也就顾不上去揣测了。］

［我从小就听大哥的话，可我希望大哥这一次能听我的。］方孟韦的盈起泪花，辗转在眼眶，字里行间带着叹息。

方孟敖揉揉他的脑袋，忽然笑了，［小时候你最爱跟我屁股后面转悠，眼泪汪汪的，成天要大哥哄你，现在都二十多岁的人了，还是动不动跟个小孩儿似的红眼睛。］

他手握成拳头轻砸在方孟韦的肩头，笑意更浓，［没出息……］

方孟韦惊喜的瞪大眼睛，吸了吸鼻子，［大哥……你答应了？］

方孟敖没回答，转过身朝后面大吼一声，［稽查大队的，听我口令 陈长武带着一小队人留下……其余人全部上车，立即返回青年航空服务对营地。］

［是。］后面的稽查大队队员异口同声的回答，没人发出一丝质疑。

［现在这里由北平警局的方副局长接手。］他说完回过身去看自己的弟弟，［孟韦，我的人现在由你指挥，你要保证自己安全，大哥今晚上听你的，原因就不问了，但记住大哥的话，大哥要你清清白白的，片尘不染，跟这些畜牲狗官斗来斗去的事儿，天塌了还有大哥挡着，所以你不许掺和进来，妈不许你这样，我也不许……］

［甚至咱们的爹……他也是不许的。］

［好，我答应大哥，可你也得答应我一件事。］方孟韦笑了笑，好似在大哥面前可以肆意露出稚气，除下伪装，［大哥一个星期必须回家吃饭一次。］

［孟韦……］方孟敖苦笑一下，内心的纠葛却被方孟韦明朗的笑容给解开了，他终于回了句，［好，我尽量。］

荣石看见方孟敖上车离开时便就下了车，站在吉普车门旁，他凝望着方孟韦朝自己走来，刚刚孩子气般放松的神情忽然紧绷了起来，眼神转变成了凌厉和戒备。

他苦笑一下，轻垂下眼，遮去了眼中的落寞和惋惜。

［荣副局长，一切都办妥了。］

他机械式的站在他面前回答他，哪里还是刚刚那个在方孟敖面前低声规劝的方孟韦了。

［心疼你大哥，怕他被马汉山陷害，却把这个烫手山芋丢给我荣某人，方孟韦……］荣石气声低沉，却让方孟韦听出了一丝怒意。

［算盘打得这么精，真不愧是方行长的宝贝儿子。］

［荣副局长，我没存心……］方孟韦自知自己算计荣石在先，于是也不敢向先前那样嚣张。

［你欠我笔人情债。］荣石打断他，嘴角浮出一抹浅浅笑纹，［我记下了。］

方孟韦在心里编了一肚子的解释被他给噎了回去，只好硬起头皮，挺直腰杆，［我拼了命也会把这人情给还了，荣副局长不必惦记。］

［来日方长嘛……］荣石移开眼神，门口的卫兵替他开了大门。

*

［怎么，开枪啊，你个孬种不敢开枪，老子就接着骂你第四军团……］

马汉山气得把一手拿枪一手叉腰上，暴跳如雷的换着花样骂那个特务营长。

特务营长嗤笑一声却始终不敢还嘴。

没一会儿功夫，就听见一列人的脚步声渐渐近了。

马汉山回身瞧去……

荣石和方孟韦走了进来，他心一下子紧了起来，再接着往后一瞧却没见到方孟敖的身影，心里估摸着不应该啊……

［荣……荣副局长。］马汉山第一个站直身子，心惊胆战的喊了出来。

军需处长和特务营长目光一碰，国民党里姓荣的极少，可遍布的势力却不容忽视，德高望重的荣老将军战功赫赫，前些年去了美国养老，副总统李宗仁见到都要礼让三分，再往下接着细想，莫不是他的次子，太子系的荣石，国防局的荣副局长……

两人越想越不对劲，赶紧走上前去，笑脸相迎起来。

马汉山站在一边，忽的挺直了身子，讥讽道，［你们这群第四军团的龟孙子，现在知道拍马屁了，刚刚不还说等着方大队长的稽查大队杀进了么，现在一个个怎么怂了啊？］

荣石冷着一张脸，眼睛都不带眨一下，一言不发的站在月台上，打量了两人一会儿。

方孟韦倨傲的微抬起下巴，冰冷的眼神把想拉拢彼此关系的马汉山拒在几米外，马汉山神情尴尬，刚想出口的话被他的眼神硬生生的给憋回喉咙。

荣石敛起灼灼目光，那眼神仿佛每分每秒都在变化，高深莫测让人看不透，又有狠劲，又有笑意，几人看的傻眼，背上冒出一层冷汗。

他思索一下，望向方孟韦，方孟韦立刻读懂了他眼中的深意。

先来个下马威……

他上前几步，声音变得严肃，［番号，职务，报上来。］

［国军第四军团上校军需处处长……钱佑生。］

［大点声，你他娘的没吃饭啊？］马汉山唯恐天下不乱的叫嚷。

方孟韦嗤之以鼻的偏过脸，最恨马汉山这种狗仗人势的东西。

马汉山继续煽风点火，［荣副局长，您是不知道啊，您没来之前啊，这两个畜牲都他娘的把国防部骂得是狗血淋头，哎哟……你说我这一把岁数的人都听得……］

［他刚刚都骂些什么了？］方孟韦冷哼一声，直直的犀望着马汉山，［马局长倒是学几句来听听啊，一口一个畜牲王八蛋，人家没爹娘生养吗？］

马汉山不知道方家兄弟幼年失母，平生最恨人家骂娘，他只在心里呸了一口唾沫，暗想，这个方孟韦跟他哥一样，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牙尖嘴利得很。

他笑笑，［方副局长，我也就那么说说，这些个兵痞子，嘴脏，我说出来怕辱了您和荣副局长的耳朵……］

方孟韦瞥开视线，仿佛不想再看他……

马汉山气得在心里狠狠的跺了跺脚，你他娘的姓方，又不姓蒋，真是一个比一个难对付，一个比一个拽。

［马汉山，你恶人先告状。］那个特务营长气得掏出枪来直指向马汉山。

马汉山一身江湖气，当过冯玉祥的西北军，后来又入了蒋介石的军统组织，他不怕死的向前走了几步，想灭一灭这个小兔崽子的锐气……

却不料方孟韦抢先一步走了上去，左膝一屈，两手一绕，马汉山还没看清他的动作，那特务营长拿枪的右手就被反扣在后腰上了，方孟韦动作干净利落，拧着特务营长的手用力一箍，扯住他的手腕，咔的一声烤在铁栏杆上，马汉山被吓得后退一步，又瞧着方孟韦把玩着那把手枪，慢条斯理的抵住特务营长的后脑勺。

［现在我问，你答。］他把手枪保险栓拉开，眼睛瞥向了荣石，荣石低了低眼睛，算作默认。

［子弹没长眼睛，容易走火，你要是说错了，或者胡说，那我也只能闭上眼睛了。］方孟韦压低声音，谁都听得出那是威胁。

军需处长忍不住踏出一步，陈长武眼色一使，稽查大队的队员们立刻将美式冲锋枪的冰冷枪口对准了他。

TBC

感谢观看到这里的姑娘们，这一章依然是我的口水话，太久没更新，因为有点忙，大家要坚信，我一定会让荣石把他小方拐上欧式大床的（刚刚我说了什么？）

明天会修改，先闪了……发展到电视剧大概13集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