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石X方孟韦 千秋 (9)

眼前是两张凭单。

一张被马汉山使劲攥着,边角被手心冷汗揉得卷皱。

他先前嚣张的气焰早就消失殆尽,叉着腰破口大骂的架势也都瓦解在荣石冷冰冰的目光中,无声无尽的融去。

人都说他死猪不怕开水烫,人前落魄处处受气,背着那人就能把人家祖坟骂穿,可细细瞧去,这马汉山将凭单递给荣石时,眼里诡异的显出些许滑稽的颤巍巍。

拷在一旁的特务营长嗤笑一声,心里说不出的厌恶,方孟韦余光瞥见他,立刻就把枪顶住他的下颌,眸子一凌。

[站好了,有闲工夫嘲笑别人,不如先担心一下自己。]

特务营长哼了一声,满脸的不耐烦,却又不敢造作。

另一头的荣石看了眼马汉山,不动声色的接过,嘴角轻轻上翘,皮笑眼冷。

那动作轻缓,却着实让马汉山背后冒汗,他又收回手,手心的汗液潮湿发黏,马汉山在裤缝间蹭了两下。

管住了手心却止不住眼皮的颤跳,跳得自个儿心慌。

凭单上面如是写道:北平民食调配委员会凭单调运杨子公司平津办事处从天津运往北平的美国大米一千吨。

接着是军需处长递过的第二张凭单。

数字变成了八百吨,可也戳上了杨子公司的印章。

方孟韦紧张的深望向荣石,眼中荡起一丝焦急的光色,犹如碎石点溪,涟漪蔓延开去。

荣石看着凭单,又把炯炯的目光瞧着马汉山的脸色。

马汉山此刻正好站在一根柱子旁,大拇指和食指轻轻揉搓,似是在思考什么,听见半晌没动静,放眼瞧去,左一抬眼是荣石一双鹰一样犀利的眼睛,右一瞥眼就是方孟韦那双睥睨不屑的黑眼仁,于是在原地尴尬的笑了笑。

方孟韦也看了看那封信,气得大喝一声,[陈长武……]

陈长武长靴一蹬,[方副局长。]

[去把杨子公司押粮的人抓来。]方孟韦道。

[是。]

马汉山瞧着方孟韦那一副要吃人的阵仗,立马闪到一边,生怕自己挡了方小少爷的路。

他听见说要去抓杨子公司的人,第一反应便是,狗日的杨子公司终于要倒大霉了,心里那口恶气倏然就舒畅了些……

可转念一想,却又心底发虚,这件事干系他马汉山的民食委员会,虽然他平日里一副天塌了有人顶着的嚣张模样,可瞧了瞧荣石的表情,吃不准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荣石不是曾可达,待人时爱憎分明,查贪污又布局精密,骨子里对党国的敬畏忠诚,以及那一腔不曾冷却的热血,着实让人又恨又敬。

他也不是徐铁英那干人,贪得无厌,老奸巨滑,为了钱可以虚伪的同仇敌忾,为了钱也可以过河拆桥,杀人不过头点地。

荣石是最精明的那种人,他看得清时局,站得对政局,他也是爱国的,可这分量没人估得准。

马汉山心里暗暗思量,这个荣石,大概能活得长久。

[马局长,杨子公司和你们民调会合作也有些时日了,从前都是规规矩矩的,这一次却出了这么大的篓子,马局长不要光站着,跟荣某说说你的想法。]荣石盯着他问道。

马汉山扯高嗓门,一边看着军需处长,一边回答,音量不大,却想把责任抛得干净,[荣副局长,你也看见了,这白字黑字写得清清楚楚,这个狗日的杨子公司一千吨粮食卖了两家。]

他吐口唾沫,忧国忧民的愁绪愈来愈烈,[他们这是算准了咱们北平民食调配委员会不敢和他们第四军团抢粮,可事情能不了了之么?我马汉山答应,国防部能答应?再说了,还有蒋委员长和建丰同志,他们能答应?这事,往小里了说,这些粮食能填饱一些学生的肚子,不让咱们的国家栋梁挨饿,这往大里了说,这是国家颜面的事儿,关系着国民党和人民群众的……]

[马局长大义凛然,荣某人着实佩服,不如这样,人就由马局长去押来。]他把目光移向马汉山。

[荣副局长……]方孟韦忍不住出声,脸色依然冷冷的,[这恐怕不大……]

他心知马汉山和杨子公司这群人平日里狼狈为奸,他去请,要是互相通了气,那局面该多难收拾……

[荣副局长谬赞了,马某人不敢当,不敢当……]他连忙摆手,一双眼睛里闪烁着精光,左右一思量,这荣石是拿他先开刀了。

他马汉山要是先开了这个头,开错了头,杨子公司,徐铁英,还有王书记这些混账王八蛋不得让自己吃不了兜着走啊。

荣石笑了一下,依然从容得体,[马局长从前是军统出身,任过北平肃奸委员会主任,这个职位是干什么的想必不需要我荣某人多言,今日北平军统保密局的人都来替马局长办事,自然关系匪浅,再者,马局长在重庆时曾和徐铁英局长是同僚……]

马汉山脸上的冷汗沁了出来,想用衣袖抹抹汗却又僵在原地。

[马某和徐局长只是点头之交,荣副局长万万不能误会……]

马汉山越说越乱,匆忙的辩解。

[民食调配委员会向北平分行借了款,跟杨子公司买了一千吨美国大米,可这杨子公司却把八百吨卖给了第四军团,马局长,你说这究竟是北平分行这笔款项没到位还是中间有人合贪了这笔钱。]他顿了顿,似乎在给马汉山回应的时间,[再或者,是杨子公司吃了雄心豹子胆,敢拿党国开玩笑了。]

马汉山简直不敢说话了……

[荣副局长,您问我是没用的,我区区一个民食委员会的主任,社会局的局长,不过是个小角色。]

[那我是问方行长,还是该问傅作义,或者去问蒋委员长,告诉他他蒋家的皇亲国戚正在吸党国的血,把党国内部搞得乌烟瘴气,遍地毒虫?]

[鄙人还是那句话,我马汉山头顶上有片天,您荣副局长头上也有片天。]马汉山语气变得也冰冷了一些,[荣副局长如果真能动的了我头上那片天,那天塌下来了,把我砸得头破血流,我他妈就认了。]

荣石向马汉山招招手,马汉山立马伏身凑了过去,而站在一旁的方孟韦下了指令,命令所有人退开一些,保证两人对话的绝对保密。

他压低声音,几乎是用气声在问,[马局长,你可知道候俊堂为什么被杀?]

马汉山浑身一个激灵,脑袋里似乎浇灌了铅 沉重得不敢抬起,颤着声答,[听说是利用空军身份走私倒卖国家物资。]

[马局长记得不太清楚,那就让荣某人来告诉你。]他踱了两步,慢条斯理的开腔,[侯俊堂被枪决是因为他贪污,一千多万美金的赃款不翼而飞,孔宋家族的杨子公司占了大头,国防部暂时动不了,我荣石也可以睁只眼闭只眼,可那剩下的零碎股份,你们民调会总得给我个交代。]

荣石看向月台柱子上的钟,正好走到凌晨一点。

[交代不了,那就休要怪我荣某心狠手辣了。]他轻描淡写得让人生了惧意,而嘴角竟然是上翘的,[马局长,时间不等人,现在局势每分每秒都在变化,五点一到,北平就要变天了,你现在要是不站好队,后果就自负了。]

说到此处,荣石止了声。

马汉山气得浑身发抖,咬着牙一字一句里积攒着怒意,[荣副局长,我马汉山烂命一条,可也是摸爬打滚几十年的老油条了,你事情你知道多少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他豁出去似的吞咽了一口口水,[今天我他妈的就跟荣副局长透个底了,一桩买卖,我马汉山赌上身家性命,只求……只求荣副局长能在事情水落石出的时候给我留条活路。]

[好,荣某现在就答应你。]

[荣副局长,您到底想要什么?]马汉山憋着一口气问。

[徐铁英。]荣石答。

[你要搞垮徐铁英?]马汉山吃惊的看着他。

[这句话还耳熟么,徐局长可有讲过?]荣石笑容里仿佛全是陷阱。

马汉山怔了一下,[荣副局长不要杯弓蛇影的,马某人年纪大了,心脏受不了。]

荣石一边朝方孟韦使眼色一边回看向马汉山,[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马局长现在就和荣某是一条船上的了,接下来的计划,还得仰仗马局长多多配合。]

马汉山还没回过神来,方孟韦就已经将人带了来。

[不用来请,我们自己有脚。]

一个穿着夏威夷短袖的男人厌恶的挡开一个军警的拉扯的手,那个军警为难的看着方孟韦,后者点点头,表示默认。

[哎呦喂,你又是哪个?]那个男人身旁跟着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说话娇滴滴又语气阴阳怪气的,[告诉你们听好了,我们是杨子公司平津办事处的,来了好几个小时了,一个两个的把我们忽悠到候车室里等着,那什么臭地方,又脏又乱。]

[不要说了。]男人皱皱眉,心里涌起一丝不详之感,望着不远处的荣石和马汉山。

[我就是要讲,我们是孔总的人,关系广着呢,你们得罪不起的。]

[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人让我荣某也不敢得罪了……]荣石的视线看了过了,正好和那个女人一撞。

[注意你的言辞。]方孟韦站直身体,语气冷漠,[也睁开你的狗眼看仔细了,这里是北平,不是天津,更不是你们嘴里所谓的杨子公司。]

女人打量着荣石,心里生了虚,又把目光锁定在方孟韦的肩章上,看了半天也看不懂那横杠和星星的意思,只好两眼一翻白,[知道啦,警察不得了啊……]

*

夏天的天亮的特别早,方步亭早没了睡意,坐在一楼的长餐桌前,闭眼沉思。

他的面前摆满精致早点,可他纵然再饿,也没了心情和胃口。

[行长,多少吃些吧。]程小云着一身素色的旗袍,她低低眼睛看见一口未动的早餐,心里说不出的难过和担忧。

[小云,我累了。]他握住她的手。

[累了,就停下来歇一歇。]

[可我不能歇,现在是战争时期,这场战争,不仅是国民党在和共产党打,还是国民党在和我方步亭打。]他叹口气,无尽的悲哀。

[孟敖,他很懂事,也是知道分寸的,你们毕竟是亲父子。]

[我现在担心的不是孟敖,是孟韦。]他看向窗外明朗的天空,[孟韦是方家最后的一泓清流,我看不得任何人染指他,只愿他能尽早去美国,可现在这个荣石,恐是来者不善……]

程小云细细思索,却不敢贸然开口,只深深凝望他。

[一在天之涯,一在地之角。生而影不与吾形相依,死而魂不与吾梦相接。]

他念完诗句又叹口气,眼里隐有泪光,[我对不起他们的母亲。]

[我更对不起你,小云。]方步亭抬头看她,[罢了,给我讲段故事吧。]

[又讲世说新语?]程小云笑得温婉动人,[你也不嫌听腻了。]

方步亭笑了笑,正欲回她。

[行长……]谢培东匆忙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事情怎么样了?]方步亭刚刚平静下去的心绪又紧张了起来。

[好消息是,孟敖没事,人不是他去抓的。]

[那就好,那就好……]方步亭抚了抚心口。

[可这人是孟韦抓的,更糟的是孟韦他当场顶撞了曾可达,现在情况一片混乱,你知道他性子急,爱冲动,什么事都凭着性子来。]谢培东接着说。

[孟韦……]方步亭失魂般的喊了喊他的名字,身子一个趔趄,程小云立刻扶住了他。

[步亭,你在发烧。]程小云挨了挨他的额头,一片滚烫。

[这个孟韦,他大哥背后有人保着,没人敢动,他去捣什么乱,现在出了事情,谁保得住他。]方步亭摇摇头,[上次崔中石去南京救孟敖时,我就说过他,他偏生不听劝,这个时期,曾可达要是给他栽上个罪名,他怎么辩解,怎么洗清!]

[快,给顾大使打电话,我去跟他求情。]方步亭急得大吼着谢培东。

[内兄……]谢培东遥遥头,[遇上儿子的事情,你没一次是清醒的,如今我们只能等着,曾可达虽然精明,可现在孟韦头上还有个荣石,有他在,孟韦定然无事。]

方步亭心中百转千回,眼中的纠葛看得谢培东心里倏然一紧。

[这样吧,我走一趟顾大使的宅邸。]谢培东想了想,总叹口气,[一切等我消息。]
TBC

抱歉  这么久才更  谢谢一直看这文的姑娘们  以后大概一周更两篇(千秋和北大荒)

这一章很多问题  明天会认真修改  

对了 熬过这一章 下一章应该会拉拉小手 摸摸小耳朵(污……污……污……火车进站了。)

以后他们戏份会多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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