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尾巴草

1983年，北京。

王凯旋和胡八一俩三张皮的老烟枪，借了辆破三轮，架高着板子，放个收音机和旧不啦叽的喇叭，下排摆着一水儿的台湾盗版磁带，花花绿绿的有邓丽君的，张艾嘉的，谢丽丝的……

喇叭里破声破气的唱着甜蜜的歌曲，一会儿咔吱的卡住几下，一会儿又叽哩哇啦的泄出刺耳的电流声。

［天涯何处啊～啊～］

〔无芳草啊啊啊……〕

［我呀……呀呀呀呀……］

王凯旋性子急，气得踹了一脚破三轮，这不踹还好，一踹就把那条崭新的喇叭裤裤脚给卡轮胎和车板的缝隙上了，他纠着一张脸小心翼翼的一点儿一点儿往外扒拉着布料。

胡八一戴着王凯旋的美式蛤蟆镜，躲在一边抽着烟，幸灾乐祸的笑着。

他长得英俊，个子又高高大大，虽然兜里没几个铜板，可穿的时髦又胡里花俏，勾勾嘴角，痞气的朝过往的小姑娘笑，一口烟雾抛出去，缭绕得年轻姑娘们晕晕乎乎的红了脸。

王凯旋回头恶狠狠的剜他一眼，用厚实的拳头砸了那破收音机一下，那卡了半天的破烂玩意儿终于恢复了正常，转的溜顺了起来。

［胡八一，你他妈的也看的过意，就不能帮帮我，别成天臭不要脸的就知道勾引小姑娘。］

胡八一把半截烟头往地上一杵，蹲下身子嘿哟的扯了两下，笑笑说，［胖子，我看你就甭顾忌这条裤子了，咔嚓一扯，这不就拉出来了么，费这么大的事干什么？］

［哎哟，我说老胡，你真是我的好哥们唉，你他妈除了出馊主意还会干什么，老子这裤子是进口货，忒名贵了，能抵五辆自行车。］

王凯旋捋高袖子，和那车咕噜斗得你死我活的，过了快一支烟的功夫，终于把裤子给扯了出来。

胡八一笑呵呵的瞧着他，特找抽的说了句，［死要面子活受罪。］

［胡八一，看你个王八羔子就碍眼，滚去巷口给爷爷我买个饼子。］王凯旋一张脸皱得老紧，坐着矮凳上歇气，他长得胖，刚刚可把他累得够呛，边喘边从衣兜里上下摸了一遍，摸出两块钱，［拿去，叫那小崽子别再拿昨天卖剩下的糊弄咱们俩啊，不然老子见他一次揍他一次。］

胡八一把墨镜一摘挂在衣领口上，吹着口哨就往巷口走。

王凯旋还在后头哀苦连天的叫唤，［苦哇苦哇，赶明儿老子得去张瞎子那儿算一卦，看什么时候能走走狗屎运。］

他又把全身上下慢悠悠的摸索了个遍，发现还是一个字儿都没有，气得狠狠的抓了一把本来就蓬松的头发。

过路的一个女青年顿了步子，抚着自己的麻花辫，白了他一眼，骂了句，［流氓……］

王凯旋更气了，见她是女的，只是同样的回了她个白眼。

他刚转过脸，就看见一个戴着眼镜的男青年拿着磁带，艰难得一个字一个字的从嘴里蹦出来，［请请请……请问……有有有……王王王……王结实……］

王凯旋把他手里的磁带夺了过来，学着他的语速，［你你你……你给老子……滚犊子的……］

*

1978的秋天，胡八一怀里揣着三千多块钱的复员费赶上了回家乡的火车。

在餐馆点了一盘六块钱的鱼香肉丝和两碗米饭后遇见了穿开裆裤长大的铁哥们儿王凯旋，两人喝了一晚上，抱头痛哭的互吐着苦水。

再往后胡八一跟着王凯旋去北方当了倒爷，专门从南方往北方销盗版唱片磁带的那种个体户。

这日子混到八十年代初，变得愈发愁云惨淡起来，两人在北京的街头到处流窜，吃了上顿就得担心下顿，不过这俩老爷们儿倒是心大，不在乎钱，能过且过。

胡八一和王凯旋家里都是当官的，文革时被批斗落魄了一阵，七六年的时候，胡八一的家老头老太太平了反，可胖子家却没能挨到最后。

所以现在这日子虽然难熬，胡八一倒是自在。

他在内蒙当过一年知青，后来又去了北大荒待了小半年，再然后，他走了后门当了兵，一路当到了连长。

这期间里发生了好些事情，去过昆仑山执行过绝密任务，被铁罐车拉倒越南打过仗……

他身边死了太多的战友，他却活了下来。

也许是天意吧，他想。

［老胡老胡，你愣个啥？］王凯旋用胳膊肘顶了顶他。

此刻他和胖子蹲在墙角，一人嘴里叼根烟，吞云吐雾间共商大计。

胡八一用手势比划比划几下，挤眉弄眼的朝他使暗号，最后两手一拍，事成啦。

王凯旋看的云里雾里，摸着脑袋眯起眼思考了一会儿，［哎呀我的妈，老胡，你小子越来越机灵了，这偷蒙拐骗的事儿都整的一套一套的了啊，这都是机械化模式了。］

他拍拍胡八一的肩，颇有威虎震山的架势，［放心，就凭我这哥们的身手，来他娘的十个八个咱都不虚啊。］

胡八一嫌弃的拍开他的手，笑得眼睛弯弯的，［就说你小子笨吧，还不承认。］

他把烟头往地上潇洒的一扔，［我是叫你上，我守着。］

［胡……胡八一！］王凯旋嗖的一下站了起来，［咱们的革命友谊，到此结束了。］

胡八一咧咧嘴，［放屁，谁他妈跟你有革命友谊！］

TBC

开了个新坑，唔……大概有蔺靖的副C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