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生的故事 陈灿/刘峰 (8)

再见到郝淑雯和陈灿是在1991年的海口了。

郝淑雯蓄起了长发,墨镜架在头顶,穿着当下最时髦的套装,萧穗子啧啧两声,拽着她打趣,当了妈的人了,还漂亮成这模样,看得我快嫉妒死了!

你少来,我才嫉妒你呢,你看看你,可真够行的啊!郝淑雯看着书店里面排着长队等她签名的读者,不由感叹,这么多崇拜者,我呢,都一结了婚的妇女了,整天老公儿子两头忙,烦都烦死了!

萧穗子噗嗤笑出声,刚要回她,就被一道插进来的声音给打断了,每回见人家穗子就发牢骚,倒苦水,再这么闹两回,穗子都不敢结婚了。

我看穗子没说什么,倒是你意见挺大,说什么穗子不结婚,你不也是老光棍一条么……郝淑雯化着艳丽的大浓妆,白眼一翻,看得萧穗子忍俊不禁。

我那叫,钻石王老五。陈灿反驳道,笑着把手上包装得精致的鲜花递给萧穗子,穗子,恭喜你啊,几年不见,成大作家了。

郝淑雯拿手肘捅他一下,是比某些满身铜臭的人出息多了。

萧穗子接过花,抿嘴看他,又瞧瞧郝淑雯,听她起哄,哟,还挺浪漫的。她给郝淑雯使了眼色,适可而止啊,你们两个都三十好几的人了,怎么还是一见面就斗嘴啊!

两个人盯着对方笑,萧穗子却倏然想起什么似的,诶陈灿,你怎么也来海口了?

陈灿眼神愣了下,似乎在酝酿着怎么开口,说实话还是打哈哈,这倒是个问题。

郝淑雯抢先一步笑着替他回答,调侃的意味极浓,非得跟我们家老秦抢呗,上回才撬了我们老秦公司的墙角,气得他回家喝了一晚上的酒,这回又来跟我们家老秦抢地了。

萧穗子露出个真拿她没办法的眼神,你们老秦可没被你少收拾吧?

那你可冤枉我了,我气量可大着呢!郝淑雯还是那副大小姐的模样。

陈灿也不跟她计较,看了看手表,穗子,我下午还有个会,抽空过来的,该走了。

萧穗子点点头,知道自己不该挽留,好好好,大忙人,快去吧!

郝淑雯也跟他告别,诶,会上看见我们家老秦,让着点,他心眼儿小,爱生闷气。

陈灿嗯了一声,又说,那下回一块儿喝酒,说完就急匆匆走了。

他刚一离开,郝淑雯就拉着萧穗子的胳膊,神秘兮兮的朝她眨眼,猜出来了吧?

什么呀?穗子一头雾水的看她。

郝淑雯压低声音,信不信,是来找刘峰的。

啊,刘峰?萧穗子惊了好一下,漂亮的大眼睛听到这个名字仍然有些忧伤的情绪,她眨眨眼,收敛了一下自己眼中的动容,这才回忆起,今年春节接到过何小萍的来信,说是刘峰去年给她写过信,跟着几个老战友来了海口做生意。

郝淑雯叹口气,这事儿还怪我,前几天带着儿子来这边玩儿,看见刘峰了,他被联防办的人缴了三轮车,要讹他钱,还差点被揍了一顿,我那个看得心里头堵呀,那帮龟孙子,连战斗英雄都欺负……她说到这儿,有些于心不忍的停了一下,你说好人怎么没好报啊?

萧穗子看见她沉默着眼睛有点湿润,你跟陈灿说这事了?

没,只是跟他讲了,刘峰在海口,做书刊生意呢……她回答道,又犹豫着多嘴说了句,穗子,我觉着陈灿对刘峰吧,跟对其他人不太一样,你看我前天才告诉他这件事,他马不停蹄的就赶过来了,多上心啊!

萧穗子低沉着眼睛,心不在焉的想起那些她所知道的,以往陈灿和刘峰点点滴滴,其实她早就把这些蛛丝马迹吃透了。

1978年的那个夏夜,陈灿和她一块儿坐在车间里聊天,她红着脸颤颤巍巍的想把人生中的第一封情书递给他,陈灿却摸了摸她的头,穗子,咱俩不合适。他笑起来,眼中含着一汪脉脉的深情,看向远处。

其实……我心里早就有人了。

那一刹那,萧穗子心底的那个气球“砰”的一下在她耳边炸裂开了,空气中隐隐飘散的塑胶味,让她胸口一阵一阵的发闷,酸涩,还有一点点失去信仰和爱情后惆怅和空虚。

那夜她忍着眼泪跑回宿舍,世界在她的眼前变得就像淅淅沥沥的雨水冲刷在玻璃上,红楼是模糊的,脚下的楼梯是模糊的,连她的心也是朦朦胧胧的,她再也看不清了。

她蜷缩暗处的一角,月光照不到的地带,觉得此刻的自己像一颗长满刺的仙人球,不仅会刺得别人血迹斑斑,连自己碰一下也能千疮百孔。

你喜欢谁?她记得自己抽抽搭搭的问。

陈灿点了烟,笑起来问,你真想知道?

萧穗子把眼睛往泛着水光的泳池望去,不太确定的缓慢点头。

然后她听到他叹口气,他是这世界上最好的人,我经常想……我这种人,根本就配不上他,但我……就是妄想和他过一辈子

一辈子,一辈子多长啊。萧穗子常想,得爱得多深才能说出一辈子这样的话啊,她喜欢陈灿,可她却不敢想一辈子的事。

穗子?穗子?郝淑雯的声音终于把她拉回现实来,她怪不好意思的笑起来,把问题巧妙的引向另一个话题,我听见了,人家陈灿和刘峰关系好,净瞎想,诶对了,什么时候咱们去见见刘峰呗!

行呀……郝淑雯兴奋起来,然后眼睛里的光彩又莫名的黯淡了下去,说真的,当年也是对他喊打喊杀的,不管他做没做那档子事儿,反正我心里过不去这个坎儿,上回看到他,又黑又瘦,安的假肢还被烟头烫了几个洞,以前多精神的样子啊,现在还得低声下气的求人,过得什么日子想也想得出,我……我真后悔当初那样说他。

萧穗子拍拍她的肩,想说什么安慰的话,可一个字也讲不出。

事到如今,他们这些文工团的人,又有多少人够资格再去见刘峰呢!

***

从联防办领回来的那辆三轮车不知道是被动了什么手脚,转弯有点不得劲儿,刘峰虽早就习惯了左手控制方向,右手的义肢垂在腰部,但还是费了好些力气才开得顺畅,昨天开到修理厂去问,说是要大换,要不少钱,他一咬牙下了狠心,说,那就修吧!想着说再拉趟货就给送到修理厂去。

扣了几天车,书刊店的老板们都不乐意了,冷着脸,拿眼梢轻蔑的瞧他,嗑着瓜子讲,我是看在你人老实,也是外乡人赚钱不易的份上,现在你耽误我生意……

刘峰一个劲道歉,说对不住对不住,现在车已经赎了,以后再不发生这种事儿了。

老板白他一眼,也不看什么情分不情分,刘峰急赤白脸的跟他们解释求情,说到后头声音都快梗咽起来了,低头哈腰的保证以后绝不耽搁,老板是个人精,他愈是一步一步妥协,老板就愈是肆无忌惮的提出无理要求。

该的,不该的,后来刘峰都一一应下了,这才总算把那份活儿保了下来。

三轮车被好心的邻居趁着空闲时间推到修理厂去了,三天后拿回,刘峰特别不好意思的说要请他喝酒,那人一个东北汉子,毫不在意的摆摆手,顺手把自己的自行车借给了他。

所以今天早上天还雾蒙蒙的他就起来了,单手骑着自行车就去书刊市场拿货了,忙前忙后的,来来回回跑了不知道多少趟,汗水湿了后背,连鬓角和眉毛上都沁出了汗珠,他肩上搭了块毛巾,累了就停下来歇歇,胡乱擦两把。

等快送到最后两趟的时候,这时候天已经快黑了,他步伐终于慢了下来,觉得有点晕头转向和胃疼,这才想起自己还没吃午饭。

华灯初上,从刘峰的家到书刊市场要穿过一个夜市,夜市上特别多摆地摊的,架着大喇叭一遍又一遍的叫卖,卖衬衫裤子拖鞋毛巾的,卖小人儿书的,卖碟卖磁带的,卖吃的,还有一家游戏厅和几家不太正规的发廊,刘峰推着自行车小心翼翼的避开熙熙攘攘的人群时,总会被几个装着暴露的浓妆女孩勾肩搭背好几次,还有几回是故意往他身上撞,娇滴滴的能掐出水来的声音说,大哥,来玩玩儿嘛!

刘峰只是笑,轻轻撇开她的手,摇摇头往前走。这条街上的人,认识他的极多,从前他和其中一间发廊的某个女孩走得近,街上人都传他俩,偶尔还添油加醋的,说是刘峰包了那个女孩。

他不承认,也不辩解,他常拿些好书给女孩看,教她懂些道理,后来那个女孩从了良,去了北方,上个月给他来电话说是找到份正经工作,刘峰打心底替她高兴。

再往前没几百米,就是书刊市场了,批发部的老板有个小孩,五岁,只会讲成都话,来海口半年多也没个小朋友陪他玩儿,每回见刘峰都要叽里呱啦的跟他讲一通,刘峰总会摸摸他的脑袋,笑着说,你是不是又长高了点?

那个小孩努力垫着脚,露出缺了的门牙,得意的朝他炫耀,我爸说等我长他那么高,就给我买变形金刚!

刘峰笑起来,那小孩儿的爸爸一脚踢在他的屁股上,说瓜娃子,你走开点!

他回头跟刘峰寒暄,说,老刘,这么晚了还没下班哟?钱找不完,莫把身体累垮咯!

刘峰只是笑笑,从扁烟盒里面掏出两根烟,一根递给老板,一根别在自己耳后,最后一趟了,送完就下班,老板要得急。

转过头,他看到小孩子委屈的抽噎,扁着嘴,躲在一边朝他揉眼睛吐舌头。

刘峰把一扎捆好的书拎起来放在自行车后座上,再蹲下去,艰难的用一只手配合着牙齿打好结,他抬眼看他,招招手,过来。

小孩儿别别扭扭的踩着能发出一闪一闪亮光的小波鞋过来,眨巴眨巴的眼睛还能沁出水。

我会用木头做变形金刚,想要吗?

他虽然没有笑,但眼睛里面的温柔还是非常的感染人,小孩儿欢呼一声,连喊,我要我要!两条藕节似的小胳膊架住他脖子,狠狠亲了他一口,然后又羞得一溜烟跑远了。

等他走远,刘峰才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他转身去拎另一叠杂志,手上不知怎么失了劲儿,杂志滑了出去,散了一地。

他赶紧蹲下去埋头开始整理。

一只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进入了他的视线,刘峰头还没来得及抬头就先连忙道谢,连说了几声,那只手却还是保持着攥着那本音乐杂志的姿势,也没听见回应。

刘峰疑惑的抬了头,一看清面前的人,愣住了,手里捡起的几本杂志又滑了出去,散了一地,做了无用功。

陈灿凝视着他的眼睛,把身后刺眼的白炽灯的通通挡住了,他说,刘峰。

然后彼此间是一段短暂的静默,谁也没多说一个字。

***

刘峰失了神,脑子里一片混沌,他想站起来,却意识到应该先蹲下去捡杂志,陈灿先他一步,把杂志一本本的理好,利索的结成一摞,再搁到自行车上。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刘峰站在一边,整个人从脑袋僵硬到脚趾,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前天郝淑雯来了电话,说在海口见着你了,我正好海口有个项目,就来碰碰运气。陈灿一边捡一边抬头看着刘峰,目光和他撞得火花四溅。

刘峰怔怔的,避不开那道火热的视线,只好把嘴闭得严严实实的,他听到他接着说。

西藏我去了,安徽我也找过,后来听说你又回了成都,我连夜坐着火车赶过去,人影都没见着一个。他把那捆杂志又绕了一圈,心中的幽怨好似都要发泄个够才作数,现在可算是在海口把你逮住了。

刘峰叹口气,你……你别忙活了,我来吧。

陈灿嘴角扯出一个自嘲的笑容,十多年没见,就想跟我说这个?

刘峰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十三年了,陈灿又出现他面前,这个认知让他一阵晕眩。

他曾经设想,怕是一辈子没法再见到陈灿了。

但即使见了,第一句话又该怎么开口呢?于是他更加沉默了。

陈灿闷着头替他把杂志捆结实,一下一下的,他不想逼他,也舍不得逼他。

他想,来日方长。于是也不抬头看他,只是低声说,你找个地方歇会儿吧,你手不方便,我替你弄。

陈灿……没关系,我这么多年都习惯了。刘峰左手伸过去要去拽那摞东西,刚伸到一半,陈灿就火了,声调拔高了上去,可我不习惯!

他的嗓子像是充了血,一开腔喉咙口就发疼,那种疼痛蔓延而上,连带着他的眼睛都刺疼起来,没有缘故的湿润起来。

他颤抖着抚摸上刘峰的假肢,硬邦邦又冰冷的塑料感,让他心疼。

刘峰想躲开,如今那份亲昵,不似毛头小伙那会儿,什么都不管不顾,他们都成熟了,世故了,经历了生生死死,承受不了失去,于是再也爱不起了。

陈灿扳过他的肩,不许他逃,心里的苦水再没能忍住,眼泪打转几下,最终掉了下来,他嗓子沙哑起来,我听他们说,你失去了一条手臂,这么多年了,我总是想,你过得苦不苦,一个人怎么洗衣服,一个人怎么做饭,可我现在一看到你的手……我真的……他停下来,一下一下的摩挲着刘峰手臂和假肢的连接处,好似他能把那道伤口抚平,或是他用温柔的眼神就能舔舐那道难以愈合的伤口。

但他不能!他见到刘峰,却什么都做不了!

声音轻柔得几不可闻了,还疼吗?像湿漉漉的羽毛一样,勾缠几下,就让刘峰心尖痒痒的。

刘峰抿了嘴,又摇头,不疼了……

陈灿揉了揉发涨的眉间,想了想,脱下身上的西装外套挂在刘峰身上,我替你去送最后一趟。

刘峰拉住他,目光坚定,你能帮我这一回,可你没法帮我一辈子,陈灿,我有我自己的生活要过。

他短促的停了下,看着陈灿的眼睛,我不需要你的同情。

***

那晚分别的时候,陈灿软磨硬泡了挺久才要到了刘峰的电话号码。

两天后,刘峰的BP机“B-B-”的响了起来,他随便找了个理由,跟一群工友说出去一会儿,然后找了个最近的公共电话亭,回拨过去。

他走得很急,拨着电话的手指转得飞快,等拨到最后一个数字的时候,顿了一秒,他才发现自己声音快匀不过气,一喘一喘的对面都快听不清他的声音。

电话拨过去,是陈灿在海口这边公司的前台接的,小姑娘的声音甜美温柔,说陈总出去开会了,刘峰哦了一声,说那算了吧,改天再打。小姑娘笑着问清了刘峰的姓名,那个语调就更加热切了,给了刘峰一串地址,说陈总明天约他在那里见面,话到末尾,还问刘峰找不找得到那个地方,刘峰怕她给自己详细的讲路线,不好意思的说声,不用了,谢谢!然后挂了。

再次见到陈灿,说不高兴,多半是假的,可是激动的情绪中又揉杂着不安,自卑,还有一丝自己也读不懂的坚持,这些东西都太复杂了,让刘峰和陈灿之间有了隔阂,于是他们也成了两个世界的人。

命运是个太残酷的东西了,你想怯懦地藏在某个角落夹缝生存,他却偏要在那些疼痛的伤口上撒盐,让你撕裂,麻木,再一回提醒你,你并不能好好过活。

第二天他很早就拉完货了,回家洗了澡换了身衣服,出门的时候遇到了隔壁的好心邻居,他在大门口端口大红盆给自己家黑不溜秋的小土狗搓澡,小家伙用圆圆的像玻璃珠的眼睛望着刘峰,呜咽一声像在求救,他的主人一巴掌拍在他的屁股上,它有怯生生的把耳朵耷拉下去。

他跟刘峰打招呼,问他是不是出去见姑娘?

刘峰直摆手,一把年纪了,没那心思了,就是去见个战友。然后他借了邻居那辆自行车,脚下生风,飞驰而去。

小方靠在那辆黑色的奔驰边,打量着一个穿着深色衬衣的男人,单手把着自行车,在这家高档饭店门口踌躇了很久,双眼盯着那块招牌发呆,自言自语了几句,才推着车过来准备停好。

哎哎哎,我说哥们儿,这儿不准停车,要停往前面那个地方去。小方斜着眼瞧他。

刘峰点点头,说了句,不好意思,我看见你停在这儿了,我以为……

嗬……我那是大奔,你那是两条腿的车轱辘,能一块儿比较么?小方笑起来。

刘峰想了想,觉得说得在理,下一秒就看见小方“哎哟”了一声,脑袋被狠狠敲了一下,他捂着脑袋大骂一句,他妈的,谁呀?回头一看见陈灿的脸吓得身板立马挺直了,表舅,哦不,陈总!

陈灿又趁机踹了他一脚,站没站相,把墨镜给我摘了!还有,刚刚叫谁哥们儿啊!叫刘叔叔!

小方“啊”了一下,吓得快给刘峰跪了,原来这位就是表舅心心念念的老战友啊!他立刻变了表情,声音里饱含热情,对不起啊,刘叔叔!

刘峰小弧度摇头,没关系。然后他对上了陈灿的眼神,对方情绪柔和下去,咳嗽一声,来了就进去吃饭吧!

小方搓搓手,笑嘻嘻的用期盼眼神看着陈灿,表舅,嘿,我也没吃呢!

和我们一起进去吃吧。刘峰听到他这么说,提议道。

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陈灿把小方招呼到一边,跟他报了串地址,小方直点头,走到刘峰面前就要帮他骑车。

刘峰疑惑的看着他,又看看陈灿,那……麻烦你了。小伙子也不管那么多,骑上刘峰的车就扬尘而去,心里盘算着回去要让表舅加工资。

你怎么知道我家地址的?这句话好像不经意的就问出来了,可是陈灿知道刘峰从坐下来的时候就开始酝酿着怎么开口了。

陈灿把一块鸡肉夹到他饭碗里,接着放下了筷子,找联防办的张队长打听到的。

刘峰筷子尖在碗里戳了几下,心里有点乱,你被他讹了多少钱?

陈灿笑起来,也不算多,五百多吧……在刘峰惊讶的抬头时,他又把话接了下去,后来我在洗浴中心找了人把他堵着揍了一顿,和他的相好在一块儿,麻袋一套就给我跪下了。

刘峰没说话,低头去咬那块鸡肉。

陈灿见他没说话,以为他生气了,语气低软下去,那天你说的话,把我气着了,我回去一直生闷气,我才发现,我一个大男人,气量也跟豌豆一样小。

刘峰咬了咬嘴唇,问他,现在还气吗?

气!气得胃都快爆炸了……可刚刚一在门口见到你,气就全消了。他笑起来,还是从前那般嘴巴抹蜜的样子,只是岁月给他眼角添了一丝细纹,看上去斯文稳重了许多,每个字都是那么真诚。

刘峰也终于露出一个久违的笑容,陈灿手指抚摸了几下他的头发,还是那么粗糙,一点都不柔软,其中混杂了一些白发,他怜惜的说,长白头发了。

快四十的人了,不比从前了。刘峰面前露出个笑,却显得苦涩,他放下筷子,从包里掏出烟来,一根叼在嘴里,一根要递给陈灿,陈灿没接,却替他点了火。

我现在成了大烟枪,你却戒了。刘峰深深的吸了一口,又缓慢的吐出烟圈,淡淡的说,时间真的能改变很多东西。

陈灿笑了,还记得你从文工团离开的那天早上么?

刘峰点点头。

那天其实我一直都在。陈灿把椅子拉近,看着刘峰娓娓道来。

刘峰的心脏狂乱的跳动起来,没节奏的乱摆,他真的很害怕这种感受。

我真想跑到你面前,抱住你跟你说,刘峰,留下来!陈灿眼睛湿润起来,刘峰也好不到哪里去,尼古丁烟雾把他眼睛熏得发疼,他把烟夹在微微颤抖的指尖,伸手去端那杯度数挺高的白酒。

陈灿把手掌覆了上去,掌心的温度烫得他挣不开,我知道这些年你一直躲着我,你总是想着,离得我远远的,天南海北的我见不到你了,这念想就断了,可是刘峰,你他妈知道么,我对你从来都没变过,我就是……就是想照顾你,和你好好过日子,可那天我气疯了,你跟我说,别同情你,这他妈不是什么狗屁同情!我后来心一横,我想着你大概是心里没我了,那咱们今天就把这瓶酒干了,以后各走各……他松开刘峰,替自己倒了一杯酒,端起来倾洒在桌面上,低了眼,无可奈何的苦笑,我也想忘了你,因为这种滋味只有自己知道多难受,可怎么忘得了呢……

刘峰仰头把那杯烈酒猛地灌下了喉,他喝得急被呛了下,剧烈地咳嗽起来,眼泪一下子就滑出眼眶,滴落到鼻尖,他随意的抹了一把,陈灿分不清他是被辛辣的酒精呛到抑或是其他。

他想,从前陈灿总是说他傻他痴,可现在真正挣不脱这份痴缠的又是谁呢?

刘峰毫无征兆地站起来,陈灿被他吓了一跳,怎么了?

结账走了。刘峰舌尖发麻,烈酒烧坏了喉咙般,让他整个人都烫起来,他看陈灿还是没懂,又说,再不走,棉麻市场要关门了,我那屋里到了夜里冷,我去给你买床被子。

陈灿怔怔的盯着他看,舍不得眨眼,生怕是在做梦,又喊了声,刘峰?

刘峰不理他,径直要往门外走。

***

刘峰没说假话,他的屋里到了夜里的确特别凉,陈灿窝在床上,刘峰蜷在他怀里,陈灿嘴唇一下一下的啄吻,啃噬,勾缠,从他的头顶,鬓角,轮廓侧脸,吻到他的鼻尖,嘴唇和下巴……

他轻轻的喘息,呼吸里有令人着迷的薄荷味和辛辣的烟味儿,刘峰用完好的那条手臂勾住他的脖子,然后他允许了他的过火,以及那个吻更加炽烈而浓郁。

这么多年,过得好吗?他的手指流连过刘峰的头发,一抓一大把的白头发,陈灿觉得又是辛酸又是感慨,情感几经波折后,是更加深刻和坚定的,他想珍惜。

我去你老家的时候,听说你结了婚。陈灿闷着声颇有点不高兴的问。

她是个长途客车售票员,五年前认识的,我们只是办了酒席,没扯证,后来她嫌我没出息,我们吵了一架,她收了衣服,当天下午就跑了,再后来,听说是跟那个长途车司机好了。刘峰扯出个苦得不能再苦的笑,我也想通了,我一残疾人,我不该怪她。

陈灿觉得心里不是滋味,虽然不该对一个陌生人吃味,可心里还是酸涩,哼了一下,听起来你倒活得挺快活。

刘峰抬眼看他,黑色的眼睛还和在文工团时一样,纯洁又温柔,他笑起来,鼻尖蹭了他几下,陈灿笑着去追逐他那个孩子气的笑容,他听到刘峰说,她睡里屋我睡外屋,连手都没握一下,你管这叫快活?

然后他们又意乱情迷的吻作了一团,等刘峰气喘吁吁的再次躺进了他怀里,陈灿燃了一支烟,含在嘴里吸了几口,都快忘了吻一个人是什么滋味了,还记得么,你有一回来宿舍给我送烟,我不小心亲到你,你当时脸红得可真好看。

他似乎很满足,笑了起来,接着把烟又递到刘峰嘴边,刘峰深吸了口,缭绕的烟雾模糊了他的眼睛,他把目光转开,不知道是望着潮湿的天花板,告诉你个事儿,其实战争结束没几年,我就复员了,那时候我想过去找你,我遇见了穗子,她说她说她要去北京上大学了,林丁丁要嫁到国外去了,小郝也跟着未婚夫去深圳了,我当时想问你,可我没敢问……他吐出口悠长的烟圈,不管你当时有什么选择,我都不该打扰你的人生。

陈灿拉过他空荡荡的那种胳膊,忍不住把他抱得更紧了,他贴着刘峰的耳根,循循善诱,刘峰,你怎么不问问我,今后怎么打算的?

刘峰从他怀里坐直了身体,认真的看着他。

你如果愿意跟我走,咱们把这儿的事情处理好就离开,你要是不想离开,那我就留下来,陪着你。陈灿觉得鼻腔发酸,但这一回是幸福的泪花闪烁起来,就一句话,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刘峰看了他很久,才意识到自己呆了,他抿着嘴,然后深深的吻了上去。

事后,他们醒过来的时候天都快亮了,陈灿把车里的随身听拿了出来。

刘峰伸了懒腰,陈灿立马钻进被窝里,替他掖好被子,严严实实的裹成个粽子,像成了习惯似的,刘峰抱着他的腰,问,你干什么去了?

陈灿吻了他乱糟糟的发顶,把耳机塞进他耳朵,来,听听歌。

刘峰一听,嘴角翘了起来,听了十多年了,不腻啊?

陈灿笑,我专一,行不行啊!

END

啊啊啊啊啊!我终于写完了!谢谢大家观看,也许会有错别字,下次慢慢改!刘峰这个角色我真的非常喜欢,可是写刘峰的太太真的太少了!!!哭死了!!!废话不多说,谢谢你们观看,希望有缘再见!

也许还有篇番外(邪魅一笑!)保证不谢多了,我废话真的超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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