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尾巴草

［畜牲……你给我滚出去，咱们戏子是下九流的行当，可要成个角儿得挨多少白眼，吃多少苦，你个不成器的……］

何翼初气得浑身发抖，他本来嗓子就尖细，说话又因着唱戏多年而染上了拿腔拿调的毛病，所以此刻听上去更加锐利了，跟把长剑似的一刀一刀的剜着何鸣的心。

何鸣跪在地上，不敢抬高眼皮跟父亲四目相对，更别说顶嘴了，他自幼就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父亲又是当爹又是当娘的给拉扯大，费了太多苦心，今天老爷子在戏台子上唱着《玉堂春》满堂好彩，可这小子却在底下捣乱，不要命的揍了一个日本小鬼子……

臭小子，太不争气了。他在心里暗暗的叹息。

何鸣偷瞄了眼父亲，见他脸色越来越差，刚要张嘴就被父亲的木条子劈头盖脸的抽了下来……

［爸……这都什么时候了，日本鬼子那些牛鬼蛇神都打到咱们家门口来了，您老怎么还念着振兴这梨园行的事？］何鸣捂着胳膊疼得龇牙咧嘴的。

［你还跟我讲起家国来了，我问你，你是想接着唱戏还是去打日本鬼子？］

［我……我想保家卫国！］

何翼初见他还是牙尖嘴利不知悔改的模样气不打一出来，心下一横，提着他的衣领子就往门外推……

［唉唉唉……爸，咱们有话好好商量……］何鸣笑嘻嘻的扯扯父亲的鸦黑色的长袍，［这大冬天，您老把我赶出去，不得冻死我么？］

［不打紧……你有那满腔热血，雪下的再大也冻不死你……］

［等你哪个时候脑子清醒些了再回来，不然就永远别回来了……］父亲长袖一甩，翩然带起了一丝凉意和决绝……

［唉唉唉……爸……爸……爸……咱们再……］

话音还没落稳，那道铁门狠狠的砸在了他面门一寸前。

［好歹给件衣裳啊……］他咂咂嘴，摇摇脑袋一脸的无奈。

胳膊的胡婶和她家小侄女伸出脑袋偷偷打量他……

何鸣和小姑娘亮晶晶的眼睛对视一下，忽然不好意思的笑了。

［阿鸣啊，又惹你爹生气了？］

［诶……］他笑笑，［我爸最近火气挺大的……］

*

［查到了，是南田洋子手下的一个特务，代号是“冬蝉”，按照目前的局势来看，他对明台的行动会构成很大的威胁……］

明诚把那份报纸递到明楼面前，两人交换一下眼神，明楼摊开报纸开始读了起来，［明天晚上在兰心大戏院举办戏曲交流大会，主办单位是76号。］

［你怎么看……］明楼望向他。

［做了他。］明诚低低眼睛，语气带着狠意。

明楼抬起眼睛，随即缓慢的沉了下来。

*

何鸣蹲在后台的角落里，用布把那把银枪擦得铮亮。

台面上正在上演《四郎探母》，他哼哼唧唧的随着那西皮慢班浅唱起来，忽的脑袋瓜子被狠狠砸了一下。

［哎哟……哪个王八……爸……您怎么来了？］他猛地住了嘴，把余下的话咽回喉咙里。

［咳咳……昨晚上在哪儿睡的？］何翼初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昨晚上儿子在门外呆了一晚上，又是挨饿又是受冻的，他心里想起来也不好受。

［在门口凑合了一晚上……］何鸣瞅着父亲气也该消了，于是放下手里的枪，站了起来，［爸……您不生我气了……］

［哼……一会儿好好唱……唱不好回家收拾你个混小子……］

［诶……行行行……父亲大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何鸣笑了笑。

*

［阿城先生一晚上都心不在焉的，是不喜欢今晚的节目么？］南田洋子转过头问身边的明诚。

［怎么会，我只是在想南田长官约阿城来，不会只是为了看戏吧？］明诚喝了一口茶，又笑了，［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户头上有多少汇款，我就给南田长官什么价值的情报……］

他扬扬眉毛，眼里光芒四射，茶杯往桌案上一摆，［我阿城做生意，向来童叟无欺。］

［我们日本人很喜欢刀，尤其是像阿城先生这样吹毛立断的快刀，又狠又锋利……］她的笑容里仿佛处处是陷阱，［我听说汪处长和明长官曾经是恋人……］

［情深缱绻，奈何缘浅。］阿城笑了笑。

［那阿城先生觉得……如果明长官是反日分子，汪处长会站在哪边呢？］

［这个阿城不敢轻易回答，也不想答。］

［那么换作阿城先生，您会站在哪边？］

［树倒猢狲散……而我只为钱和权效忠。］阿城笑了笑，望着台上《四郎探母》的调子慢慢起了。

［南田长官，戏开始了，阿城还有事，该告辞了。］阿城慢慢的站起来。

*

［怎么了？］何鸣看着父亲慌慌张张的拉住他开始往门边走。

［死人了……］

［什么？］何鸣跟着父亲踉跄着往前拐，赶紧问，［谁……谁死了啊？］

［一个日本人。］父亲气喘吁吁的拉住他急急忙忙往前走，［一会儿别多事，闭上嘴跟我走。］

［不行……不行……爸……我尿急……］何鸣小声嘀咕，［让我去撒把尿。］

［哎呦……你个小兔崽子。］

*

何鸣舒畅的撒了一泡尿，刚想走，就被人从后面用枪抵腰上了。

［别动……］是个男人声音，声线非常低沉，给人感觉很硬朗。

他整个人僵住了……

［我……我就是唱戏的……］何鸣听见自己心跳声咚咚乱撞，尽量用冷静的声音回答他。

［你能不能……能不能帮帮我？］身后的人愣了一下，随即问道。

TBC